有时候,火车实在是打消年轻人对外面世界想法的好法宝。几天火车下来,眼皮子黑红不清,头发亲了枕头一层,下半身以上不好动弹,小弟弟在火车上进入假死状态,除非拷问,绝对懒得抬头。两趟子车,中间倒站,我体会到仗剑天涯的奔波。古之燕赵死士,佩剑,西行,终身不悔。我想,我个懒蛋,即使佩上剑,备了盘缠与马轿,绝对不出十里,准萌返意。

我正经地认为,火车上没有姑娘,那等同于旅途无聊的最大值。

一个姑娘摸摸索索,确认铺号两遍才坐下来,安置好行李,妥妥一坐,头摆向前,进入闭目思索状态。我对对面铺早就来的男同胞说,听你口音不是本地,然后扭头对坐在我旁边的姑娘说,那你是不是本地?这个起兴手法用的好啊!姑娘一愣神,扭脸说,哎,我见过你,你是文科的!后来我把这事儿给朋友说,他说,原来你生命里也有熟悉的陌生人。她穿的牛仔裤,拦着大腿切了几道口子,口子边儿毛茸茸。手上没事儿,往里钻,暖手也暖腿。她说,别看啦,现在流行!

姑娘学大学也是文科,老师讲,自己爱,所以她读书量极其大。我专捡读过的文学书籍闲扯,从古典金瓶梅,肉蒲团到现代小说,从诗经到晚清最后十八年间的文学。我说,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之后,文人说愁,脑袋都快晃成摇头丸。姑娘道,是啊,最美不过诗经。她说,老年代搞简化文字,许多字由繁至简,老师不教,你猜不出原意。繁体字不一样,漂亮,形象。我说,我应该把这段录下来,以后让你干啥你就干啥。对面男同胞问,那你想干啥?我说,彻夜解读金瓶梅。后来出站的时候,那哥们问,这些书,你真读过?我说,不才,略知一二,一般不跟男性分享。

火车呼啸南开,离开我北方的彼岸。我想起一首摇滚歌,歌词一直重复“一直往南方开,一直往南方开,一直往南方开”,我想,摇滚人真性情,真侠客,放的开。唱的爽了,脱衣服,底下观众集体高潮。唱的不爽了,砸吉他,砸了再跺,嘴里歌词含糊了,观众帮着唱。我把十元淘的mp3塞进耳朵,没唱几声,呜咽呜咽,声音变调,微弱,像古之奏乐,改弦,更张。又没几声,它再也出不了声。耳朵里就只剩下了铁皮之外的风声。

这边儿一路,我在上铺,从下往上数,第三层。这几节车厢闹鬼,充满十岁以下小朋友,挨个儿都是携家带口,三层铺以下,基本被小孩占据。小孩子爬上爬下,无限接近猴子。我想,元气足啊。树,被匆匆过的列车无限挤扁。风声从轮子间,从窗户与隔壁的微小间隙间产生,变调,呼呼,吸吸,呜呜,喳喳。

在即将下车的时候,我的后面又有一个姑娘出现。身高一米七四左右,体重47左右,上下维度大差不差,没喷香水,脸上还有几颗痘痘。我说,你是理科生。她说,你怎么知道。我咂嘴,我看出来的。那你直接说我不修边幅吧。我说,别误会,我是文科的,说话喜欢含蓄着来,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这样说。她笑,说我不像她见过大多数文科男生,我很man。我说,娘是一个不归路,娘了就man不回来了,所以我压迫自己。她笑,说了她的产地,学习地。开学即将大二。后来我看到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添加好友界面,我就没回头,走了。人生有限,激素有限,我毕竟习惯疏懒,还在荒唐的年龄。

我胸中自由澎湃,对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姑娘产生了希望,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日子产生了希望。未来的日子,生活简单,趣味低级,自由快活俯仰一世,常怀知足,悲天悯人,交友侠气,为人素心,不可奢求与着急。其实,唯物主义早早摆明了观点:世界是物质的,有规律的,你慢慢来,急不得。顺天时地利,发挥点想象力,一般来说,就能活的比较自在。

列车员的语气越来越甜,轻拿,轻放,收弛有度。温存,像是香蕉牛奶。语句松软,迷离,轻扯,慢推,像秋天雨点温柔地落在海滩上,像夏天海滩慢慢失去又得到潮湿。也像此刻列车,缓缓驶向定了的点。一度又一度的山穷水尽,柳暗花明,送我从始,到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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